快乐嗑糖人士

专业夸赞太太三十年

青山黛玛

周荃:

一篇速打2617字:)




壹 2017年




李振洋原先问我生离跟死别哪个更痛苦,那会儿我正躺在他腿边吹电风扇,他歪着身子靠沙发上,衬衣的领口解开两颗扣子,我眯起眼睛打盹,迷迷糊糊地回死别吧,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。




“小孩就是小孩,”李振洋撇撇嘴,“没见过世面。”




这话我可不爱听了,鲤鱼打挺似地凑到他跟前,“你见过世面,那你说说。”




他笑了笑,指头穿过我脑后的长发,贴着头皮的指腹冰凉又饱满,湿漉漉的,像一只只哭花的眼睛。我按住他的胳膊,再顺着那段衣袖下滑,“哥哥,”我轻轻地吻了吻他的眼睑,然后捉住他的手,他软弱无力的手,抓不紧任何东西的手。




临走前也没看到李振洋的影子,候机室里人来人往,金属靠椅铬得我脊背生疼,我掏出手机来打算看眼时间,锁屏上映出了我的脸,样子没变过,只是顶着头毛毛躁躁的短发,像个幼稚的小男孩。这样说不太恰当,我本来就是男孩,我捂着脸喘息,我想回答李振洋的问题,正儿八经地回答,最痛苦的不是什么都没了,而是还有点什么,藕断丝连、食难下咽。




我说得一点没错,他什么都抓不紧,想要的、不想要的,已得到的、将失去的,全都像沙子一样往他指缝间流走,爱不得法,把我往绝路上逼。




阿姨说我病了,她打算带我去香港的青山医院。




病在哪?什么病?病多久了?一旦我发问,她又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,我知道她是想把我从李振洋身边支开,像拿走一件玩具,摆在这边不好,挪到那边就行了。李振洋也不留我,倚在门边看我把长发一截一截地剪掉,还有那些缝满蕾丝边的长裙,我也拿那把剪刀给它们剪了个干净。他什么都没说,转身进了房间拿来几件衣服,“先穿我的吧,”他轻声细语地安慰,我捧着他的衣服蹲在卫生间里,眼泪水涨满眼眶,却一滴都掉不出来。






贰 2016年




窗外的雨越下越大,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往下坠,我裹着被子,收音机在放首粤语歌,前奏结束时传来了门锁响动的声音,李振洋回来了,我连忙跳下床,赤着脚往客厅跑,他笑眯眯地站在门边,手里提了把黑伞,金色的头发沾满水,有气无力地搭在额头上。




“哥,”我忙不迭地脱下毛衣,“怎么搞成这样,你赶紧换上,别着凉了。”




李振洋愣了愣,盯着那圈珍珠纽扣,我也愣住了,讪讪地收回手,我怎么忘了,这可是女孩的衣服。




“给我吧。”




“啊?”




他拽着衣领唰地扯下湿漉漉的T恤,年轻的身体上有股生机勃发的美,他的一切都教我生羡。




奶油黄的毛衣套在他宽阔的肩膀上,针织的纹路被一道道撑开,像女郎的束腰,捆得他喘不上气来,我忍不住轻笑了一声,他也跟着笑,然后躬下身,胳膊穿过我的腿弯,将我捞进怀里。我挂在他的脖子上,温热的鼻息蹭着耳廓,“天凉了,记得穿拖鞋,”他说。




趁着李振洋洗澡,我边吃棒棒糖边把他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,“哥!李振洋!”水声顿了顿,他拉开条门缝,探出脑袋,白滚滚的水雾笼在身后,“干嘛?吃枪药啦?”




“糖都快没了,你也不上点心。”




“你去鞋柜上看看,”他砰地甩上门,扯着嗓子嚷,我不服输地回行,你等着。那把黑伞还躺在鞋柜边,我一路看过去,鞋柜上摆着个小小的塑料袋,里头装满了水果糖,“看到没,李英超?”




他换了丝绸睡衣,正对着穿衣镜吹头发,“你啊你,小没良心的,淋着雨买回来还得遭你数落。”




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很长的梦,梦见海里在下雪,雪坠到珊瑚上结成冰原,月亮也轻飘飘地落下来,我伸长了手想去捞月亮时,却发现李振洋成了座雪人。




然后我醒了。




李振洋紧挨着我躺在床上,我吸了吸鼻子,缩进他怀里,凉凉的丝绸面料贴着我的脸颊,他捏住我细瘦的手指,呼吸均匀,像是在讲述我的溃败,在那些争斗中坠落而不自知,我们已经把心脏放在了那个冰冷的托盘上。






叁 2015年




去养老院的那天李振洋给我绑了只马尾,长长的头发垂在脑后,“要不我把头发剪了吧,”他握梳子的手一滞,“不怕阿姨怪你?”




“你喜欢长发还是短发?”我趴在椅背上,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。




“都行。”




“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?”




他叹了口气,把梳子搁在洗脸池边,又递来口罩跟帽子,“走吧,快来不及了。”




奶奶已经老了,不单是指上了岁数,而是衰老,肉眼可见的衰老,她盘着腿坐在木板床上,眼白泛出淡淡的黄色,弯曲的脊椎像一只烹熟的大虾,她嘟嘟囔囔地扭过头,我蹲到她跟前,竖起耳朵想听个明白。




李英超、李英超,她不停地念我的名字。




“奶奶,是我,我来看你啦。”我爬上床,破烂的棉絮散出股霉味,我小心翼翼地蜷起身子,把脑袋放上她温暖的肚皮。




“你是谁?”她呆呆地问,嗓音沙哑,问完了又接着念李英超这三个字。




“我就是李英超啊。”




“你是谁?”




李振洋放下手里的水果,轻手轻脚地进了卫生间,他一定在哭,他为着路边的流浪猫都要掉两滴眼泪,我从塑料袋里拿出个橘子,抚摸着果皮,像是抚摸老人干瘪的皮肤。




回去的路上会经过一块墓地,李振洋停下车抽烟,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出神,我们也静默得如同那些墓碑,孤零零地驻足在旷野上。李振洋说奶奶在惧怕遗忘,她以一种刻意的方式强迫自己记得,所以迎来了崭新的面目全非的遗忘。




“该回去了,要被发现我带你偷跑出来,”他圆圆的下巴磕在我脑袋上,“以后都见不着你了。”




他握紧了我的手,每一个孤独绝望的时刻,他都像暴雨里升起的船帆,而我就是那尾摇摇欲坠的小船。






肆 2014年




我第一次见到李振洋时他正在阁楼里画画,沉郁的灰蓝混着高饱和的红,一团团颜料直接用刮刀甩在画布上,阳光透过天窗洒进他的鼻梁跟颧骨,金灿灿的,像梵高笔下的向日葵。




“你是谁?”他问。




“我叫李英超,十三岁,”我局促地咽下含在嘴里的软糖,“阿姨收养了我,让我住在这儿。”




“收养?你的家人呢?”




“我只有个奶奶,可她病了……你又是谁?”




他指了指面前的画,“我一直在画里寻找自我,答案是,我不存在。”






伍 2013年




阿姨不允许我单独出门,她把我养进这栋偌大的房子里,她常在香港和内地奔波,有空的时候会来看我,替我穿裙子、梳头发,无数次我顺着落地窗瞥见外边青白的天空和翠绿的草皮时,我都忍不住怀疑,究竟哪边是笼子,难道出去了就意味着自由吗。






陆 2018年




青山医院的天跟在那所房子看到的不同,更淡,也更高,病房前是片宽敞的花园,能清楚地听见春日里第一声鸟鸣,可我还是怀念跟李振洋在一起的日子,偷偷摸摸地跑到外边,连新鲜空气都得省着吸。




刚来的那天我跟阿姨坐在诊疗室里,混着刺鼻的消毒水味,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,说不该把我扮成女孩。我拍了拍她的手背,她的亲生女儿死了,她是无辜的,我忍不住想原谅她,可我呢,我又何辜。原来我们都被关进了笼子里,没有人例外。




我每次问她李振洋呢,都只能换来一阵沉默,她还是发现了他,发现了这对隐秘的爱侣。




医生时常放一段录像给我看,是那所房子的监控,录像里除了我和阿姨再没有其他人的影子。他还找来了阁楼里的画像,那分明是李振洋的脸,灰蓝和红勾兑出一双吊梢眼,外加鼻梁上的小痣。




他们认为李振洋是我的幻想,是我精神上隶属于男性的那部分在对抗。我不相信,如果说那些孤独那些绝望都是假的,那到底什么是真的。我吃了很多药,这些药让我渐渐地开始遗忘,他们却管这叫痊愈,我想起了养老院里的奶奶,于是我学着她的样子反反复复地念李振洋、李振洋,我要记得,我必须记得,这种刻意的记得就像吃饼干,生怕饼干屑掉到地上,只能拿包装袋接着,小口小口地吃,等吃完了,碎屑还是掉了一地,什么都接不住。




我最后一次问李振洋呢,阿姨绷不住了,发了疯似地掼东西(我想不明白的是她有比我正常吗),花瓶被掀到墙上,花瓣跟碎片零零散散地化成灰烬,就在这片灰烬里我再次见到了他。




他还是在笑,眼睛眯成条缝,他又问了那个问题。




可我们本是生离,却又和死别无异,我摇摇头,我没有答案。






END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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